银波粼粼的盐湖,昼夜诉说着一束从远古鸿濛开辟通向文明的曦光,九曲黄河金三角的千里沃野,积淀了中华民族深厚的历史文化。
游龙一般从日边蜿蜒而来,巍峨高耸的中条山脉郁郁葱葱,永远守护着这一方热土。
一个静谧的小村庄,关公祖籍山西运城解州镇常平村,栖息在盐湖之南,条山之北几千年了。
一座有“海内武庙之冠”美誉的解州关帝庙,至今香火鼎盛,海内外前来拜谒的游人如云。
我很有幸,今年为山西《映像》杂志采访撰写一篇关公故里信俗文化的文章时,又对家乡河东这一方热土,有了一次超越时空的亲切接触。
我很有幸,今年为山西《映像》杂志采访撰写一篇关公故里信俗文化的文章时,又对家乡河东这一方热土,有了一次超越时空的亲切接触。
事实上,对中条山麓下长大的我来说,从小就受到关公文化的耳濡目染。记得上小学时,我印象最深刻的盛大庙会,就是叫卖着我喜爱的腊花儿、七巧板、泥人儿,一碗后来让我老馋的喷香解州羊肉泡馍,还有绿豆糕、黍面油糕、猪油葱花扯面等美食的解州关帝庙会,四里八乡的乡民喜气洋洋,络绎赶来,要在关老爷像好好前焚上香、祈福,再加上眼花缭乱的民俗杂耍表演,端的热闹非凡。稍大一些后,母亲还带着我的姐姐,去拜访了我早闻大名的解州关帝庙。不消说,关庙屹立天地间的山海钟灵牌坊、气肃千秋牌坊,引起我不尽的云天遐想,而从中轴线上的端门、雉门、午门延伸开去,到如洗的万里碧空下、葱郁的古老松柏前,那巍峨高耸的御书楼、崇宁殿与春秋楼,一整座庙宇所显示的恢弘浩大、神圣庄严的气氛,更给予了我强烈的震摄。那一天,我穿着白色T恤、蓝色牛仔裙,母亲含笑招呼着,姐妹俩青春焕发,特意在关公的青龙偃月宝刀前合了影。
想必晋南家乡的不少孩子,回忆中的温馨岁月里,都伴随过关公的身影吧。村子里的戏台上,红脸美髯的关公,正气凛然,台下一片喝彩。天地玄黄,在父老乡亲的茶壶边沿旋转,人间忠义,在嘎小子毛丫头的心底扎根发芽。
“头枕洛阳,身在当阳,魂归故里”,关公一生读《春秋》,勇冠三军,忠义千秋,为后世所敬仰,后人读关公,慕其高义,敬其香火。后来我行到远方,才知晓天南海北,处处留有关公信仰的民俗痕迹。我拜谒过东依伊水清流、南临龙门石窟的洛阳关林,在香火缭绕人影络绎中流连忘返;在华夏大地的名山大川中,比如会当凌绝顶、一览众山小的东岳泰山山脚,我游览过关帝庙,石阶上的葳蕤青草,翠逼人眼;在繁华都市中,离车子川流不息的街道不远,我曾蓦然回首,瞥见一座关庙,守护着一方深院的宁静幽远。即使在一座小镇,甚至偏僻之地,我也目睹过,关帝庙的廊柱飞檐,悄无声息沐浴过了千年细雨……
迈入现代化的商贸公司,我见过大厅供奉的关公像。
暂住的山民小旅馆里,我见过走廊一头关公像前的寿糕、花馍、水果,还有一缕香……
为《映像》杂志撰写文章时,我读到了原山西文联副主席、《关帝庙》杂志特约研究员王西兰老师写的一篇随关帝圣像巡游台湾的文章。我眼前浮现出,台湾民众对关帝圣像来台巡游的热情。海峡两岸血脉相通,同根同源,高雄首站揭幕时,在红柱金瓦的文衡殿前,鼓乐声声,祥狮瑞舞。随着具三太子、女家将等深具台湾在地特色的演出,高雄关帝信徒纷纷赶来,从鬓染霜雪的老人到牙牙学语的婴儿,扶老携幼赶来参拜关帝圣像。并且,几乎所有的信众都是提早很多天便知道活动举办时间,在圣像驻驾当天一早便赶来上一柱早香,十分热情与虔诚,令人敬叹。在台湾,还有“五福朝醮”的典礼,典礼时,每天的义务工作人员即有200余人,最多时达到800人之多,据不完全统计,在台湾一定规模的关庙达千余座,民间交流包括关公崇拜在内的各种宗教色彩的民间信仰,本来就源于大陆,而各种祭祀活动就表明了台湾文化寻根意识的一种倾向。
漂洋过海的华人,还使关庙,撒落到了世界的诸多角落。
事实上,不仅国内“县县有文庙,村村有武庙”,武圣关公庙在海内外数量及规模超过了孔子的文庙。上至帝王将相,下至士农工商,广泛顶礼膜拜,民众的敬拜热情更是超过了“千古一圣”的孔子。早在明代,王世贞就惊呼:“故前将军汉寿亭侯关公祠庙遍天下,祠庙几与学宫、浮屠等。”而清代的赵翼,则更加惊叹道“今且南极岭表,北极寒垣,凡儿童妇女,无不震其(关公)威灵者。香火之盛,将与天地同不朽”。
恰似一幅联语:
儒称圣,释称佛,道称天尊,三教尽皈依,式詹庙貌长新,无人不肃然起敬
汉封侯,宋封王,明封大帝,历朝加尊号,矧是神功卓著,真所谓荡乎难名
如今,世界各地华人拜谒关公云集运城,是因为运城是关公故里,这里有家庙之祖、武庙之冠、祖茔之根、圣像之最。
解州关公,为何会有这么大的影响力呢?
作为关公故里人,王西兰老师倾注心血钻研关公文化,继《关羽传》《不朽关公》《永远的关公》后,又出版了关公文化学术著作《世纪之问与时代回答》
早在关公逝世1790年时,王西兰老师长篇文化散文《不朽关公》隆重推出,为关公庄严正名,隆重立传,在关公故里兴起了一股重新解读和认识关公的读书热潮。
以“忠义仁勇”而闻名于世的关羽,在后人眼中,不仅是一个勇冠三军的千古英雄,更是义薄云天的道德高标。在漫长的1800年的岁月里,关公的魂灵氤氲在九州大地的角角落落,关公文化浸润着中国传统文化的方方面面……然而,却有不少网络文章和书籍戏说历史,言论放任,用语轻佻,对此,恰似运城作协姚灵芝老师在读罢《不朽关公》后所写“许多关公崇拜者都希望能拨开云雾,还历史一个真实的关公,给关公信仰一个坚实的基础。正是在这样的一个时代背景下,运城籍著名作家王西兰接受了书写关羽(河东文化丛书之一)这一光荣而艰巨的任务。作为关公的同乡,一个有良知的文化人,再塑一个神采奕奕的关公,破解关公信仰这一文化难题,重新构建新的关公文化体系就成了他义不容辞的责任。”
记得在一个金秋,我读到一篇王西兰老师采访记。谈到关公第一感时,王西兰想到是对“人”的尊敬,而不是对“神”的崇拜,他认为,对关公的形象赋予科学的内涵,不是简单的口号,不是溢美之词,也不是神化。从现实到历史,从真实到传奇,从民间到经典,关帝文化经历了很多演变过程。但是,王西兰认为关公的真实形象比文学作品中的更高大。王西兰认为,关公不仅是一个建立个人功业的英雄,更重要的是他具有无比忠诚的道义立场和高洁的个人操守。中国文化向来以伦理道德为核心价值,关公信仰就是从这个意义上形成和发展起来的。关公文化是随着关羽的牺牲,随着人们对关羽的日益怀念与崇敬,有关关羽的真实历史,经历考证、故事演绎、轶事渲染、精神提升,在民间口口相传,愈传愈奇,成为一种涵盖范围广大,精神内涵深邃的文化现象。王西兰老师说,对于富含精神营养的儒家思想,我们还应该扬弃的方式汲取和吸收。对于关公一生恪守和坚持的高贵品格,我们还应该继承和发扬。关公,以自己毕生遵循和坚守的忠义仁勇精神,包括重承诺、守信用、扶助弱小、见义勇为、坚持正义、忠于国家和民族等优良品性和德行,不论于国于民,还是于个人立身行事,都是有重要价值的,都还会要走进现代人的心灵,走进现代人的生活,走向不断发展的现代社会。走进现代的我们,仍然需要关公。
在关公文化学术著作《世纪之问与时代回答》中,王西兰老师更以罕见的理论勇气,发出“我们现在为什么还要敬奉关公?”这一振聋发聩的世纪之问,用心深远,思考深刻,提得及时,提得必要。
是呀,历经沧桑遗存下来的关公文化,沉积了历史上各个时期的宝典精华与聪明才智,有幸成为我们这一代人难得的、宝贵的“非物质文化遗产”。这些丰厚遗产若不及时传承保护,也会濒临丢失和湮没。
大江南北走过后,去年,我又重游了家乡河东的解州关帝庙,不禁感慨良多。那是一个时间充裕的下午,花木微醺,殿宇屋顶上的阳光既不寡淡,也不过分地强烈。我在1.8万多平方米的庙里慢慢踱步,欣赏着画面层次丰富的砖雕,人物花鸟置于青山秀水之中,具有很强的立体感;我在珍贵石雕前寻找着汉代粗犷雄浑的神韵,也寻找着清代雕刻细腻流畅的功力;我徘徊在装饰木雕的花草、神兽、传奇中,不禁沉醉在关帝庙,这个使用了浮雕、沉雕、圆雕、通雕等诸多技法的集河东木雕大成的宝库中。至于解州关帝庙的琉璃制品,更是华夏艺术的一朵奇葩。我抬眼所见,阳光在几乎覆盖所有建筑的琉璃上流淌着,仙人、武士、马牛等丰富的形象,几乎每一件都是孤品。最后,我在掩映在参天古木中,大气磅礴的春秋楼前,望着袅袅香烟呆了好久。世传春秋楼有三绝。一绝为垂柱悬空,上层回廊的廊柱矗立在下层垂莲柱上;二绝为,二楼神龛暖阁正中塑关羽侧身夜观《春秋》像,阁子板壁上,正楷刻写着全部《春秋》;三绝吗,据说楼当项,正好对着北斗七星的位置。当我入楼,凝望着关羽夜观《春秋》像,三国风云穿梁而来,义德高行,光耀千秋,我不禁双手一凛,肃然起敬,难怪明人吕子固在《谒解庙》诗中,曾无限感慨地吟咏道“正气充盈穷宇宙,英灵烜赫几春秋。巍然庙貌环天下,不独乡关祀典修”
而盛夏,一个暴雨骤临的前夕,常平关帝家庙之行给我留下了难忘的印象。因为是雨前急匆匆的拜访,天风猎猎,南面与解州关帝庙、常平关帝家庙并称“运城三关”的关帝祖茔所在的山岭气象雄浑,当我扭头,踏入家庙,一庙的奇松异柏,愈发透露出庄严肃穆之貌,与仰问云天浓翠泼人的灵气。常平关帝家庙的古树颇有故事。崇宁殿前的龙虎柏相传为青龙、白虎化身,以保护关公神灵;娘娘殿西北一株云柏,800余年了,树干向西倾斜,柏叶十分茂盛,正对不远的解州祖庙,传说北方大雪纷飞时,此树不落雪片,又说关帝每年都要回来祭祖,踏着彩云而来时,便沿此树干渐下地面。至于五世同堂桑,尤为奇特,绝妙之一是每年4月到8月,花果五开五熟,民间传说因庙中奉祀关公三代祖先及其父子,花果露树,为供关家五代。
一群从岭南来的香客,不顾骤雨将至,在家庙内上香献表,礼拜不止,那十分虔诚的神态,令观者动容。
离开常平村不久,我就接到了为《映像》撰写关公故里信俗文化的任务。
这一次走访河东,未免令我惭愧了。我对家乡的民俗文化,昔日了解还是有限。通过这一次采访,我得知如今运城,不仅在四月初八,有隆隆礼炮声中拉开帷幕的关帝巡城活动,家家摆放供品,街上人山人海;还有“金秋大祭”,即优雅庄严的“仿古祭祀关帝乐舞表演”,模仿明代大祭,结合运城民间祭祀,祀典分鸣鼓、迎神、行礼、奠玉帛、上香、进俎、行初献礼、读祭文、行终献礼等仪程隆重进行;还有常平关帝家庙里,关氏宗亲合族祭拜,泫然泪下感人肺腑的场景……还有舜帝陵二月初二别具一格的“尧舜禹关四圣出巡”,这里有一支活泼有趣的插曲哩,这一天周围的村子,全村人放下手里的农活,都抬着神像去陵庙祭拜。每个村子所供之像是固定的,社火队伍浩浩荡荡,前有锣鼓开道,表演舜帝时的古老情景,再现舜帝的德孝善仁礼义,也使人们感受到了4300年前的原始韵律。然而,最热闹活跃的还是关公神像。因为尧舜禹都是“文君王”,只能慢慢抬着上庙。而关公为武将,小伙子抬着关公神像便在神道上横冲直撞飞速快跑,哪里人多热闹,更要冲一冲,引得一片喝彩!
这一次采访过程中,我读了不少关公惩恶扬善、扶危济困的民间故事。
行走中,南眺高耸入云的中条山脉时,我不禁为之感慨,撒落在山光水影里,家乡精彩的关公风物传说,深深寄托着乡民对关公的崇敬与怀念,胡玥娘娘庙、运城盐池、原王庄、蚩尤村、留驾庄、娘娘泉,甚至运城的贡品百合、解州羊肉泡、平安饼,都承载了人们对关公的追怀爱戴之情。
我去不远的临猗县采访国家非遗锣鼓杂戏传承人张军老人时,他兴味盎然地一开口,给我唱的也是关公戏。
悠悠汾水贯春秋,滔滔黄河九回肠。这一方热土上的人,世世代代听不够关公的故事,看不够关公的戏剧,一匹赤兔马,一副红脸膛,香火氤氲中,缭绕不尽对关公的崇敬。
如今的河东是,地方戏曲演关公,运城多家蒲剧团排出了直击人心的关公剧;文艺人员创编唱关公,《关公颂》《中华武圣》等传唱不衰;同时源远流长的锣鼓曲牌奏关公,一经敲起,大有排山倒海、雷霆万钧之势;青铜制品铸关公,精良难匹,具有外地无法比拟的收藏价值。还有,艺术雕塑塑关公,名家艺人画关公,民间剪纸忆关公,传统工艺绣关公,关帝表业誉关公……
巍巍中华,淼淼盐池,这一切,令人不能不忆中条一脉横空出世的关帝圣像。圣像坐落于常平关帝家庙对面,关帝背靠中条奇峰,俯望浩瀚盐海,一手提青龙偃月大刀,一手捋美髯飘须,安然地站立在一个高达100多米的黄冈岩石基座上,关帝圣像总高将近200米,几乎与四围山头平齐。阳光下,目光如炬,伟岸挺拔,仿佛告慰大家,关帝将永远守卫河东乃至华夏大地的人们。
丹心节烈,实古之楷模;风范百代,乃人之师表。
“忠义仁勇”的关公精神和文化内涵,跨越时空的长河,早已积淀成为中华民族的一种文化心理。
当我抬头仰望关公圣像时,深深为我是河东人自豪!
作者:卢静